我的民工邻居

2018年12月12日  浏览:17

一对农民工夫妻住进了邻居家的车库，很快就引起我的反感。晚饭时，那女的就会扯起破锣般的嗓子，在楼下高分贝地尖叫着：“阳子，你这个小兔崽子，滚回来吃饭咧！别乱跑啊……”估计“阳子”乃其子大名。对大家来说，这充满乡音的粗俗喊声，纯属噪声，飘荡在这个文明小区里，显得极不和谐。
第一次见到这个女的，还是他们搬进来一周后。那天，我跟妈妈从外面回来，在小区门口碰到一位体态丰盈、脸色红润的三十多岁的女人，她老远就和妈妈热情地招呼着，让人觉得妈妈是她很熟悉很亲密的朋友似的。妈妈小声告诉我，她就是那个晚饭时在楼下尖叫的女人。
她的头发赶时髦染了色，不过，大概疏于护理，蓬松着，有些乱糟糟。她穿着一条早已过时的紧身裤，紧缩成了“八分裤”，这样便很明显地突出了大红色的袜子。看了她的穿着，我突然有点儿想笑，说得夸张点，觉得这有点影响市容。妈妈说，她男人在附近工地做电工；女的早上在菜市场边上卖煎饼，其他时间带孩子。
大概是地沟油炸麻花之类的新闻看多了，我从来不吃路边卖的油炸食品，唯恐那些财迷心窍的摊主用了“黑心油”。后来，有事途经菜市场，果真好几次碰到那个女的，她总是不厌其烦地老远就冲我热情地喊道：“小妹，带几个煎饼去吃吧，热乎着哩……”我总是躲避瘟神般快步离去，心想，这些人可真会拉客做生意。
有一天放学回来，带表妹的阿姨讲，上午表妹在楼下玩耍，碰到那个女的推着摊煎饼的小车回来，人家就送给她一个煎饼，表妹竟一口气吃完了。阿姨想表达的是，两岁的表妹很能吃，胃口很好，但这话却吓我一跳。我心里真有点忐忑不安，生怕她有不良反应。还好，表妹安然无事。我便再三叮嘱阿姨，绝对不能给表妹吃煎饼了，不卫生。此后提起煎饼，我一直心有余悸。
直到那天，我在楼门口遇到了那个女的，见她用自行车驮着一个纸箱，她主动跟我打招呼，我无意中问了一句，这是啥东西啊？她说，炸煎饼的油用完了，去超市买了两箱。她的话立即引起我的兴趣，仔细一看，确实是正宗的谷物调和油。我心里有些释然，便有意跟她聊起了煎饼。她说，的确有人用来路不明的散装油摊煎饼，但她从来没有用过，万一顾客吃出问题，自己生意做不成，还要赔人家，得不偿失，再说，那也不道德；用正规的油虽说成本高，但卖得心里踏实。她看我听得颇为认真，又唠叨起如何搞好食品卫生，如何配料调味，等等。我怎么也没想到，她还很有经营思路。最后，她自豪而又神秘地压低嗓门说，她每天早上能卖百余份，其他卖煎饼的连她的一半都不到，来她这儿的，多是回头客……
此后，我试着去买过两次，她很讲究卫生，饼的味道也很好，不过每次付了钱，她都追上来，把钱硬塞进我的口袋，再后来，我就不好意思再去了。不过，慢慢地，我发现她的形象也变得好起来。也许是受了影响，她的穿着打扮也不再追求“时髦”，朴素的穿着、简单的修饰，使她更显出一种健康自然的美。看得出来，夫妻恩爱、家庭和睦、生活安定，她红润的脸上洋溢着的总是幸福的笑容。他男的也是个好人，谁家的电路或是水龙头坏了，他都会把它当成自家的事，技术好，人又爽快和蔼。
让我对阳子他妈产生好感的是冬天发生的一件事。我们举家去海南度假。离家后才想起一件重要的事――每天中午和傍晚，邮递员都会把当天的报纸、杂志和信件塞到我家挂在单元门外的信箱里，好让我们自己取。本来关照一下邻居并把钥匙留下就行了，可是因为走得匆忙，和谁也没有交代一下，这样一来，一两天内，报纸就能把小小的信箱塞满，怎么办呢？实在想不出弥补的办法，只好随它去了。谁知当我们刚回到家，就有人敲门，一看，原来是阳子他妈，她手里捧着厚厚一沓报纸，说那两天见信箱塞满了，就想到我们可能出门了，便主动从邮递员手里收下我家的报纸和杂志，几个挂号的邮件，她还替我们签了字。我还发现，十多天的几份报纸都按日期整整齐齐地放着。俗话说“远亲不如近邻”，这次我可算有了深切的体验。我妈随手拿了几包海南的椰子粉送给她，被婉拒了，她只是说应该的，应该的，出门时，她还羡慕地说道：没想到你们每天要读那么多的书报，城里人强就强在有文化，爱学习……
后来她儿子阳子摔伤住院了，我们买了些营养品，专程前去看望，她很激动，主动跟临床的病人们高音喇叭般地介绍说，这是俺家邻居！似乎我们去看望她的儿子，对她而言是一种莫大的荣耀！不过让我们没想到的是几天后，她送我们家一篮子草鸡蛋，说是她婆婆从老家带来的，接着又说了很多感谢我们去医院看望她儿子的话。这次去医院，我还有了一个发现，她订了一份《新民晚报》，很整齐地堆放在床头。
阳子终于康复出院了。这天晚饭时，又听到她扯起特有的大嗓门吆喝道：“阳子，身体刚好，别乱窜了，回来吃饭咧！”听着她的叫喊声，觉得和以前有了变化，家人相视一笑，她的叫喊声恰似我们晚餐的一味佐料，细细品来，倒也有滋有味。